第53节(1/2)
贵极人臣第53节:
朱厚照眼睛一眯:“宁王?他去找唐伯虎作甚?”
“这也是臣奇怪的。”月池道,“前些日子找臣的人,无一不是托臣办事,有所求。可宁王天潢贵胄,还有什么不满足呢,何至于迂回至此?”
朱厚照重哼一声:“想来又是为钱为地。”
月池道:“臣斗胆一言,国家财政紧张如此,切不可再对藩王加恩了。”
朱厚照点头:“朕心里有数。若不是顾念亲戚情分,真想叫他们把吞下去的都吐出来。”
两人又谈及了盐政盐商等问题。谈完之后,已是深夜了。月池推拒了车马,孤零零地走在北京城的大街上。她稍显落寞的背影落在探子的眼中,被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朱厚照。
朱厚照在床上打了个几个滚,抚掌道:“该,这就是用完朕就想丢的下场。是该叫他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若不拿出十分的心意来待朕,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正德年间的殿试便就在人心浮动,暗潮汹涌中如期而至了。
三十仙材上翠微
传太医!
因为如今还处于孝宗皇帝的孝期, 所以殿试的仪节较往昔有所不同。在前一日,鸿胪寺官在奉天殿东侧设下策题案,在两庑设下试桌。到了第二日凌晨四点, 包括月池在内的一应贡士就穿上式样统一的青衣候在了奉天殿的西角门外。
时春寒料峭, 潇潇冷风裹挟着绵绵细雨,冻得这些未来的国之栋梁喷嚏连天。月池的身子本就不好, 这段时间因忧思过度又患上了风寒,大清早来冻了一个多时辰,早已是头重脚轻。鸿胪寺官员多次承办经筵,哪里会认不得李越,两下商量, 虽不能拿把椅子来让他坐着,可送一碗姜汤来驱寒还是可以的。有人还是心生犹豫:“自国朝开国以来, 还没有这样的规矩……”
鸿胪寺卿恨铁不成钢道:“规矩是人定的,再者说了,难不成万岁还会因此事而责怪我们吗?”
他拍了板,底下的人自然照做。月池看着面前的一碗浓浓的姜汤,对鸿胪寺卿拱手致谢。鸿胪寺卿也对她含笑点头。不论目的为何,这碗汤的确救了她半条命。一部分老实人心下对至今尚未露面的皇帝感恩戴德,而另一些耳聪目明之辈则半庆幸半嫉妒地想到:“李越, 可真是好大的脸面。”
直到文武百官全部到齐后,朱厚照才姗姗来迟。百官具是一身素衣, 朱厚照自己也并未着冕服,而是穿着粗麻制成的缞服。众人齐齐跪地,行五拜三叩首礼。月池跪在地上, 只能看到他脚上的麻履和白色的衣摆。朱厚照立在玉阶上也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 直到最后起驾时, 他才看到她发白的脸色。朱厚照不由皱眉,早让他去练骑射,就是不听。他罕见地停住辇架,叫过鸿胪寺卿嘱咐道:“晨起天寒,给考场每处都备好炭炉,还有热茶和驱寒的汤药。”
鸿胪寺卿一时福至心灵:“臣遵旨,臣先前已然为诸生送了姜汤。”
朱厚照赞许地颌首,又道:“别在外面耽搁太久。”
鸿胪寺卿忙拱手称是。因这皇帝的一句话,后续流程如按了快进键一般加速推进。在文武百官退场后,一众贡士被引到了奉天殿的丹墀下,月池惊诧地瞪大眼睛,她居然在策题案上看到了四个箱子,每个箱子上还有朱厚照御笔亲书的“六部”、“都察院”、“六科”、“五寺”几个大字。
贡士们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奇景,这和他们打听的历年惯例完全不一样,他们不由开始议论纷纷,交头接耳:“怎么会这样?”,“这是何意?”,“怎么这么多箱子?”
负责的执事官大喝一声:“肃静!照会试名次,至尔等所盼进入的衙门前抽签,领取试题。”
月池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紧跟着浓眉大眼的严嵩兄走上前去,她走到都察院前抽了一只签。负责的礼部官员将一叠文件递给她。她捧着厚厚的一叠纸,如在梦中。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在五百年的大明朝还能再经历一次“文件筐测验”。她明明只是给朱厚照偶尔提过一嘴,他居然记住了,还胆大包天到用在殿试上,这就没人反对吗?!
“文件筐测验”是一种情景模拟的测试,常用于对管理人才的考核,主要通过给受测者提供所属部门的管理环境和业务信息,要求受测者在规定的时间内,以部门管理者的身份,对这些公文进行处理,并说明处理的理由。这些公文涉及部门工作的方方面面,因此能够很好地考察受测者的计划、组织、指挥、协调、控制能力,深受各大企业的欢迎。【1】
月池盯着一堆东西,只觉又被摆了一道。自那日离宫后,她便在家中思前想后,深觉定是不知何时又得罪了朱厚照,因为若要纠察文官,大可让她去户部。其上有梁储顶着,双剑合璧,不是事半功倍吗?可他偏偏让她去都察院,现任的都御史张歧可是张皇后的堂兄,张奕的亲爹,她把张氏一族得罪成这个样子,再去他手下讨生活,这日子过不得……
可她在查阅相关资料后,却又发现宣宗皇帝时便规定,新科进士不可直接为科道官,孝宗年间将这条规矩细化,举人需得历任六年,才德兼备者方能转调科道官。若是这般说来,她的年资根本不符。至此她便明了,朱厚照八成是在故意吓唬她,为得是让她认错服软。
这时月池已经因此失眠了三天了,她恨不得立时将这个王八蛋拨皮抽筋,大卸八块。可她到底不能,她深吸一口气,选择告病几日,打算待到殿试后再行哀兵之策。可她实没料到,朱厚照居然选择以这种办法来考察贡士。依她对朱厚照的了解,若她今日改选旁的,他必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会狠心到底,为彰显自己的权威,硬将她塞进都察院。
与其如此,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看来,不论是出于对皇帝旨意的尊重,还是为了殿试更多几分把握,她都只能选择都察院作为意向部门了。可这一来,一心想入都察院倒成了她本人的意思了!谢丕和徐缙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对着一个旷世奇葩。
月池将翻腾的心绪强压下去,开始答题。文件筐法可不好对付,桩桩件件都要思虑周全才是。虽说是现代方法,可骨子里还是在为封建王朝招揽人才,惯常的格式应当不会改变。她开头先以一句做引,挥毫按套路写下:“臣草茅贱士,不识忌讳,干冒宸严,不胜战栗之至。臣谨对……”便也是在这里,才会把“贱”当作自称的必要之词。
接着是对对策进行总括,紧跟其后是大拍皇帝的马屁,“恭惟皇帝陛下,秉神圣之资,扶盈成之运,于万机之暇,特进臣等于廷,俯赐清问。“臣虽愚陋,敢不披沥愚忠以对扬于万一耶?”然后,才是真正的对策,分条列出。策问结束又是颂圣,提及“皇帝”“陛下”“宸严”“祖宗”等词时为表尊敬,还需要第一行顶格书写,比其他文字都要高出一格,这被称为“双抬”。【2】稍有错漏,这一页便只能弃毁重抄。
月池只觉自己想这些不可重复的阿谀之词就消耗了大半神思。原本这些只需写一次,可由于朱厚照的“奇思妙想”,他们要答五条策论,自然要写五遍。月池相信,在场这么多人,一定不止她一个在心底骂娘。
这一考就是整整一日,直到夕阳西斜时,方有人陆陆续续交卷。午饭就给两个馒头和一碗汤,月池根本吃不下去。
直到交卷后,她方觉神思松懈下来,肚子里饿得咕咕直响。她现下只想随大流出宫去,可刚一出考场,就见刘公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她奉诏去了乾清宫。一众青衣人,人人都往南走,唯有她往北进。
朱厚照在书房等她,他还是一身缞服,面沉如水:“你还真是厉害,宁愿真个去选了都察院,都不肯来向朕认错!你是觉得自个儿有三头,还是六臂,经得起那一群老滑头的磋磨?”
月池深吸一口气,她只觉头一阵阵发昏,勉强咬牙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朱厚照一下就明了她的言外之意,他冷笑道:“这么说,还都是朕的错了?”
月池不答,她只望了他一眼。难道不是吗?朱厚照又觉被冒犯了,他大步从御案后走了出来:“李越,你当真是混账!……”
他开始骂人。月池只觉他的嗓门比唢呐还大,一声一声直往耳朵里钻,仿佛要把鼓膜都撕破。她又累又饿,头又疼,还要在这里受这种罪,她只觉头中塞了上百只蜜蜂,嗡嗡直叫。当朱厚照骂道“不识好歹,忘恩负义”时,她突然爆发了:“好了!”
朱厚照被她这一声急斥惊得失声,月池想要起来,却一下坐倒在地上。朱厚照这才发现,她的脸颊上浮现淡淡的红晕,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这与她平日不苟言笑的神态迥异,就像一尊庄严宝相的玉像,多了凡人的光艳灵动。
朱厚照犹疑道:“你喝酒了?”
月池:“……”
她莹然光亮的眸子盯着他:“我是饿的。我要回去吃饭……”
她再一次爬了起来,朱厚照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旁若无人地往外走,然后刚走没几步,就脚一软摔倒在地上。朱厚照急急上前去扶住她。他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
月池硬邦邦道:“没有,是这里太热了。”
朱厚照忙叫了一声:“传太医!”
这一声,将月池唬得魂不附体,她不知道中医是否能通过脉象辨别男女,她也没有测试的胆子,故有即便有病,也只敢自己试着买几贴药回来吃,从来不敢去医馆。可今日,朱厚照居然要叫御医来!
月池死命挣扎:“谢皇上隆恩,只是臣微薄之躯,不敢受万岁恩典,还是让臣家去吧!”
朱厚照一时竟按不住她,身上还挨了好几下。他一时吃痛,索性抬手在她脖颈后一击,月池当场就昏了过去。朱厚照松了口气道:“可算是老实了。”
他抱起了她,只觉她轻飘飘的,还没有他的小豹子沉。他把她放到明间的榻上,一时手足无措,半晌才回过神叫人取被子来,又命人点了四五个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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